苏东坡在桄榔庵定居、乐居、安居的故事
2022-10-14 16:15 来源: 海南日报 【字体:   打印

海南日报记者 曹马志

今年9月,海南启动桄榔庵遗址考古挖掘工作,以期揭开其神秘面纱。

近日,海南日报记者拜访海南省苏学研究会副会长李盛华,煮茶论居士,史海试钩沉,另一场围绕桄榔庵的东坡文化“考古之旅”,由此启程。

“三十六年,吾其舍此,跨汗漫而游鸿蒙之都乎?”(中华书局《苏轼文集》)苏轼在儋州期间,也写过“陋室铭”——《桄榔庵铭》。

900多年前,东坡居士谪居儋耳,历经艰辛,终建成居所桄榔庵。而今,沧海桑田,桄榔庵早已湮没在岁月长河中。人们不禁好奇:东坡居士为何要在偏僻的林地中建设桄榔庵?在桄榔庵里又发生了哪些故事?一座桄榔庵何以让世人铭记近千年?


《桄榔庵图》。刘运良 作

定居:谪居儋耳,艰难得居所

“东坡居士,在桄榔庵里,喜欢煮茶品茶。”在儋州的家中,李盛华煮水泡茶,茶香氤氲。今年67岁的他,1994年到儋州工作,研究东坡文化已20多年。

桄榔庵遗址位于儋州市中和镇坡井村。1098年,苏东坡在当地民众帮助下,在城南偏僻的郊外修筑茅堂3间,苏东坡将其命名为桄榔庵,这也是他在儋州住得最久的居所。

对于苏东坡来说,这处简陋的茅草堂来之十分不易。

“被当时朝廷贬到儋州,苏东坡和儿子举目无亲,一开始住在北伦驿馆。”李盛华说,由于年久失修,驿馆的居住条件堪忧。据苏东坡在《和陶怨诗示庞邓》中写道:“如今破茅屋,一夕或三迁。风雨睡不知,黄叶满枕前。”

短暂的驿馆生活,却突遭祸端。李盛华介绍,当时的昌化军军使张中钦慕苏东坡品行,为了改善他的居住条件,派人修缮破败驿馆。此事被人向朝廷告发,张中旋即被撤职查办,遣返原籍。“悠悠含山日,炯炯留清辉。悬知冬夜长,不恨晨光迟。梦中与汝别,作诗记忘遗。”苏轼在《和陶王抚军座送客》中,多次记载了和张中之间的深厚情谊。

苏轼父子被逐出驿馆后,没有住宿的地方,处境窘迫。对于当时的际遇,苏轼写道:“此间食无肉,病无药,居无室,出无友,冬无炭,夏无寒泉。”

幸好,儋州百姓怜悯父子俩,帮其在郊外的桄榔林中建起了桄榔庵,苏轼终于居有定所。众人合力建房的记录,苏轼在《和陶和刘柴桑》中做过简要记录:“稍理兰桂丛,尽平狐兔墟。黄橼出旧枿,紫茗抽新畲。我本早衰人,不谓老更劬。邦君助畚锸,邻里通有无。”苏轼年迈,建房多依赖张中和附近村民,邻居们也送来一些生活日用品。

“朝阳入北林,竹树散疏影。短篱寻丈间,寄我无穷境。”苏轼专门写了一首《新居》,诗中有定居下来的满足和欣喜。或许是受唐代诗人刘禹锡《陋室铭》的启发,苏轼也写了一首《桄榔庵铭》,最后一句感叹:“三十六年,吾其舍此,跨汗漫而游鸿蒙之都乎?”

乐居:耕读著述,传播文化

清茶过三盏,落雨纷纷敲窗来。9月28日下午4时许,窗外风雨声清晰可闻,在李盛华家的客厅里,品茶说桄榔,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,一壶茶水早已见底。

一壶新茶上来,李盛华从茶几的书中拿出五张稿纸,方格中密密麻麻的文字,是李盛华多年研究整理而成,一笔一划手写的桄榔庵里的“东坡故事”。

第一个故事关于办学传播文化。

“谪居海南前,东坡居士就下决心,要传播中华优秀文化于‘海外’蛮荒之地。”李盛华说,海南当时经济文化非常落后,生产生活方式较为原始,尤其是文化氛围稀薄,缺少文化大家。

来海南前,苏轼书文明志,在《吾谪海南,子由雷州;被命即行,了不相知,至梧州乃闻其尚在藤也,旦夕当追及,作此诗示之》中写道:“天其以我为箕子, 要使此意留要荒。他年谁作舆地志,海南万里真吾乡。”他将效仿古代先贤箕子,教礼义、劝农桑于荒远边陲之地。

对于教育,苏轼非常看重。他实地考察当地学校,发现办学条件差,学生四散,缺少崇文重教之风。“定居桄榔庵后,他一开始想方设法筹措经费盖学舍,未果;后又变卖带来的珍物,未果。”李盛华说,苏轼办学屡败屡战,几经挫折而不懈。

在当地乡贤黎子云的大力支持下,苏轼终于找到办学地点,借用黎子云家中宅院的前堂开办“载酒堂”,传道授业解惑,传播礼仪和文化知识。慕名而来的人渐多,不仅有儋州人,还有来自岛内其他地区的众多学子,前来听东坡居士讲课。

第二个故事关乎一个海南学生。

学子姜唐佐,从琼山(今海口)来到儋州,专程向东坡居士请教学问。他经常陪伴在苏轼左右,虚心请教,潜心向学,不时请老师点评自己的作品。

对于姜唐佐的才学和品行,苏轼很认可,倾囊相授,传为一段师生佳话。求学半年后,姜唐佐即将回家。苏轼欣然挥毫,在姜唐佐的扇子上题写“临别赠言”:沧海何曾断地脉,白袍端合破天荒。后来,姜唐佐北上赴试,中了举人,成为海南的第一位举人。

“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苏轼居于“陋室”桄榔庵,三年来,潜心治学,乐于育人,为海南文化的兴盛播下了活力的种子。

安居:“投斧为赋诗,德怨聊相赎”

苏东坡和一棵老树的故事,鲜为人知,却给李盛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据当地史料记载,在桄榔庵围墙东北角,有一株茂盛的老树,经年累月,枝繁叶茂,那树高如樗树、栎树,枝片宽大似桑柘。

这株树是楮树,落叶乔木,很像桑树,当地村民认为楮木木质粗劣,视为无用“不材木”。由于桄榔庵占地面积很小,仅有“寻丈地”,高大的老楮太占地方。

有一天,苏轼拎着斧头,准备砍树,他心里盘算的计划是,“蹶之得舆薪,规以种松菊”。砍掉一株老楮,可以得到一车的木材当柴火。此外,腾出的空间,还可以规划平整,浇水灌溉,种上松菊,一举两得。

“无用木”真无用?看着眼前的老楮,年过六旬的苏轼忽又有了新思量,“静言求其用,略数得五六”。它的树皮用以造纸,果子可入药,还可以漂洗黄丝变得素白,可以清洗面颊,“黝面頮作玉”。洒上水灌湿可以生出木耳,残枝剩叶可以当柴烧,光如火烛。

对老楮,砍,还是不砍,这是个问题。“虽无傲霜节,幸免狂酲毒。孤根信微陋,生理有倚伏。” 细想至此,苏东坡放下了“屠刀”,改变了原定的砍树计划,老楮得以存活。

这是苏轼诗作《宥老楮》中记录的一株老树的故事。“投斧为赋诗,德怨聊相赎。”对于苏轼诗作《宥老楮》中记录的这个故事,李盛华对诗作最后的两句尤为推崇。同是先贤咏物名作,屈原谪居书《橘颂》,东坡谪居写《宥老楮》。


桄榔庵考古挖掘现场。儋州市旅文局供图

“从中我们能深切感受到,古今一脉相承的精神——纵然身陷沟壑,也要仰望星空。人之一生,境遇不同,不如意事常八九,即使遇到再大的不顺,仍然要砥砺志节,去怨、释怀、豁达、乐观、勇毅。”李盛华说。

在桄榔庵里,苏轼还养了一条狗,名为“乌喙”,给日常生活带来不少乐趣。他还特别为它赋诗一首,其中有“乌喙本海獒,幸我为之主。食余已瓠肥,终不忧鼎俎。昼驯识宾客,夜悍为门户。知我当北还,掉尾喜欲舞”等句,临别之际,“乌喙”非常不舍,一直不愿离去,苏轼便带上船,一同离岛。

“垂天雌霓云端下,快意雄风海上来。”谪居三年,白驹过隙,即将离开海南,苏轼在桄榔庵里挥毫写就《儋耳》,愉悦之情溢于言表,也寄托了对儋州未来的美好祝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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